我珍藏的书画中,有北京画家林锴先生的一幅中国画,笔墨潇洒,意境清新,篆书题款曰:“绿屏长护万年春”──这是画题,另有行书附记:“广东新会有古榕,树冠覆盖达十五亩之广,奇观也。”1979年,林锴先生南下来到新会,曾由我陪同去小鸟天堂写生,返回北京后,他写了这幅画寄赠给我。
我把这幅画装裱好常持在客厅里。我特别珍爱它,因为这是我家乡的画,画中的意境还是我身历其境所感受到的。
那年初春的一天早上,我刚上班,就接支县招待所打来的电话,说北京来了个画家,持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的介绍信,要到新会小鸟天堂写生,请文联派个同志接洽。这个“差事”自然是我义不容辞的任务了。
林锴先生,50多岁,身高中等,瘦个子,浓眉下闪着一双敏锐的眼睛。见面寒喧几句后,他就“三句不离本行”开腔了。他说,他曾读过巴金的散文《鸟的天堂》,最近他又在北京的一个美术展览里看到一位画家的巨幅作品《雀墩》,他这次南下写生,就是慕名而来的,希望我给他作向导。于是我推来两辆自行车,各自骑车出发了。
一路春风吹拂,不到半个钟头,只见不远处河面出现一片绿洲,一群鸟儿在绿洲上空盘旋。我说,这就是小鸟天堂了,别看这绿洲的10多亩,其实是一棵榕树经过数百年蓄衍而成的。说着,我们放好了自行车。林锴先生便让开游人,走至岸边,审视周围的环境。我知道,每当画家进行写生之前,都要观察地形,选择构图的最佳角度。这是他们的职业特点。我跟着走过去,见他皱起眉头的样子,于是我说:“林老师。我们不在这儿写生,我带你到北岸去,那儿才是写生的好地方呢。”我这话当然是有根据的。因为这面朝南,日照时间长,枝叶特别繁茂。隔岸望去,浓密的榕叶,一簇堆着一簇,浓荫覆盖河面,宛如一块浮在水面的硕大的碧玉。因此,这南岸筑有平坦的道路,间以亭台修竹,是游览观赏的好地方。而向北的一面,由于日照短,枝叶没有那么茂盛,树的“筋络”清晰可见,当然是画家们写生的好地方了。这是我前几回陪别的画家到小鸟天堂写生的“经验”。
听我这一说,林锴先生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于是兴致勃勃地跟着我这个“向导”,跨木桥,绕田基,来到小鸟天堂的北岸。
放眼望去,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蔚为壮观的“森林”,里面仿佛有千棵树万棵树。但细看,只见无数的枝干连着根茎,纵横交错,互相穿插,有的伸向天空,有的插入水里。林锴先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说,他到过云南的西双版纳,见过无数的密林,但一树成林的奇景还是今天第一次看到。
林锴先生正想打开速写本,这时传来一阵婉转的鸟鸣声,一群鹭鸟从我们头顶上空掠过,向林中飞去,隐没在绿丛深处。他突然又收起速写本问我:“允许进岛里面看看吗?能尽情饱览一番该多好!”
“问一问,试试看。”我回答着。其实,禁止上岛,这我是知道的,我多次陪画家来写生都未上过岛。但不知为什么,今天随着他这一问,我倒也产生了上岛的欲望。于是我们返回南岸,来到管理处。以前几次的到来,我已跟管理处的老陈混熟了,在我们的恳求下,他破例地勉强答应了让我们上岛。但再三叮嘱我们:“上岛后动作要小,不要来回走动,不得说话,以免惊动雀鸟。”
就这样,我们租了游艇,挥动木浆,划到了岛的北面。系好游艇,我们就轻手轻脚地“登陆”了。
走了十来步远,我们便伫立在一处草坪上没再向前走了。举目四顾:岛朝东西方向伸延呈不规则椭圆形。东侧地势稍高,长着四季生长不息的野草。那里盘绕着几组特别粗大的树干与根茎,展示了榕树的强大生命力。榕树特有的气根长在树干上犹如束束“美髯”,掩映在万绿丛中。西侧地处低畦,可见几处退潮后留下的水凼。几棵高大的杂树在古榕的盘根虬枝间亭亭玉立,枝头早已绽了丛丛新绿,在墨绿色的榕叶映衬下显得格外青翠葱茏。南面,榕树的枝干生长得特别茂盛,更显示出春天的盎然生机。只见新茎老枝、嫩叶老叶,争相竞发,层层叠叠,宛如一道绿色的屏障。
我们陶醉在这充满绿色生机的世界里,久久不舍离去。我心里霎时一亮:世世代代在这里筑巢安居的鸟群,它们所喜欢的,不就是岛上这幽静的环境──一个绿屏环绕春意盎然的天堂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