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上栖息着成千上万只各种各样的鸟，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白鹤和灰麻鹤。白鹤在早晨飞出觅食，至傍晚归巢；而灰麻鹤正好相反，是晚上飞出觅食，天亮时归巢休息。它们每天早晚一进一出，盘旋飞舞，交互更替，很有规律，场面颇为壮观。”

这是中国文学大师巴金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所写的散文《鸟的天堂》中的一个场景。

许多中国人都读过此文，但很多人都未曾亲眼见过那幅美丽的画面：一片葱郁的榕树林覆卧在水面上，林中栖鸟千万只。每当清晨薄雾、夕阳西下时，白鹭与灰鹭交替更迭，凌空翱翔，蔚为壮观。先生描写的这幅鸟树相依，人鸟共处的和谐景观，一直都是人们心神向往的一道天然美景。

为了见证这道美景，我们决定探访位于中国南部沿海的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天马村的小鸟天堂，为一睹那一树成林、万鸟齐飞的壮观景象，也为亲眼见证那被鸟儿们眷恋了几百年的古榕树的神奇。

从新会城区驱车大约二十分钟，我们抵达了小鸟天堂景区。首先见到的是著名的巴金广场和那块横卧于广场中心的大石碑，上面用红漆镌刻着巴金先生亲笔题写的“鸟的天堂”的字样。

新会电台的负责人向我们介绍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的陶铸在视察新会县期间，游览了当时称为“雀墩”的小鸟天堂，为那万鸟起落的美景所震撼，故建议改“雀墩”为小鸟天堂。之后，当地政府部门专门约请巴老并获欣允。巴老亲笔书写了“小鸟天堂”的题名。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见“小鸟天堂”景区的由来。　

我们到达时是下午两点左右，天气晴好，微风习习，由于前两天刚刮完台风，园区内鲜见游人。跟巴金先生当年一样，我们也搭乘一艘船，向河中心缓缓移去。如巴金在文中所写，“河面很宽，白茫茫的水上没有一点波浪。船平静地在水面移动。”四周也非常安静，只听到船行流水的声音。

沿途中，同行的园区导游林卫红女士向我们介绍了几段小鸟天堂的历史典故。除了得到巴金先生的垂爱，著名画家吴冠中先生也曾于1989年游历至此，并挥毫泼墨，创作了大中小几幅画作，其中最大的那幅彩墨《小鸟天堂》后被收藏于大英博物馆。著名的剧作家，国歌词作者田汉先生在游历小鸟天堂景区后也由衷赞叹，特为此赋诗一首。这首诗由当地的民间艺人编曲，创作成一曲美妙的南国风情赞歌，也成为当地咸水民歌的一首代表曲目（“咸水歌”是新会地区19种民歌中的一种）。

“三百年来榕一章，浓荫十亩鸟千双。并肩只许木棉树，立脚长依天马江。新枝还比旧枝壮，白鹤能眠灰鹤床。历难经灾从不犯，人间毕竟有天堂。”

从园区入口出发，大约7分钟后，我们的船渐渐驶进了榕树岛的中心地带。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果真是一株满眼翠绿的大古榕树，那传说中的“鸟的天堂”。

“这边就是那棵独木成林的大榕树，这棵榕树生长开来占地达到10亩（约合0.67公顷），树面覆盖达到15亩（约合1公顷），很多游客来了都说，这简直就是一个榕树森林。”

的确，在我们面前的这棵已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古榕树仍然枝叶繁茂，绿树成荫，一如1933年巴金先生在他的散文中描述的那样：“榕树正在茂盛的时期，好像把它的全部生命力展示给我们看。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那翠绿的颜色，明亮地照耀着我们的眼睛，似乎每一片新的生命在颤动。这美丽的南国的树！”

“独木难成林”不再适用我们面前的这棵古榕树。究竟它是怎样成为一片树林，造就了一树成林的独特风景？巴金先生在他的散文中是这样描写的，“真是一株大树，枝干的数目不可计数，枝上又生根，有许多根直垂到地上，伸进泥土里。一部分树枝垂到水面，从远处看，就像一株大树卧在水面上。”　

林卫红向我们介绍了榕树生长的特点：“它（榕树）有两个特色，第一是横向生长，所以几百年的生长也显得不是很高；第二，主干和分支都差不多粗壮，因为它主要是靠须根来繁育它的下一代，榕树的须根扎进泥土里，就长成了另一株榕树，所以整个这片榕树群是跟连根，枝连枝的。”

榕树是常绿乔木，树干分枝多，树冠大。叶子呈椭圆形或卵形，花黄色或淡红色。生长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榕树的叶、根、树皮均可用作中医药材。在中国南方地区，尤其是广东地区，人们将其视为福树，希望它的繁茂带给家族兴旺繁荣。

林卫红告诉我们，这棵古榕树栽种在天马河中央，俨然成了一个榕树岛。岛里栖息着许多白鹭，灰鹭和其他鸟类，最多的是鹭鸟，因为这里的自然条件比较适合鹭鸟的栖息繁殖。鹭鸟主要食用鱼虾，青蛙，贝壳类等水生物种。由于天马河与珠江支流潭江相连，每天这里都会有两次涨潮和退潮，潮水带来了丰富的鱼虾水生物，这一片水草湿地就成为鸟儿们最钟爱的"天然餐厅"，于是，越来越多的鹭鸟来此栖息繁衍。

相传在明代万历四十六年（据天马村陈氏族谱记载为1618年），天马村遭遇连年灾荒。为求解灾，村民用船载泥沉落河中，叠土成堆，拦截河水，后来逐渐冲积成洲。后来有一位从别的地方迁徙到天马村的陈姓先祖，在土堆上插了一根榕树枝系船，第二年，榕树枝长根、发芽，逐渐生长成林，经历数百年，演变为现今的榕树岛。

据了解，千百年来，在广东珠江三角洲一带，从远方迁徙而来的先祖，冥冥之中都会与大自然有一个约定。定居之前，他们会种栽一颗榕树枝或木棉树，如能枝繁叶茂，就说明此地适宜家族的开枝散叶，繁衍生息。

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引来了成千上万的鸟类栖息繁衍，更加成为当地村民眼中的宝贝，仍叫它作“雀墩”，并世代相约爱树护鸟。

当地的老人告诉我们，小时候经常见到一群群鸟儿在头顶上盘旋。特别在暴雨过后，白鹭、灰鹭振动着翅膀，甩干雨水，几万只一起飞起，一幅难以想象的壮观景象。

“听老一辈的村民说，这村子里的人几百年来都非常爱护鹭鸟，把它们看成仙鹤般的吉祥鸟，从来不会去猎杀它们，甚至在自己家门上都刻上鹭鸟，以求保佑。而且在古代，如果发现有捕杀鸟类的，是要“浸猪笼”的。（“浸猪笼”是古代的一种比较残酷的私刑，将人装进用来运输猪的猪笼里泡在水里。）”

当然，天马河榕树岛的一树成林，成为鸟的天堂，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它曾经历历史上的各种灾难，包括水灾旱灾，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日本侵略者燃起的熊熊战火；但小鸟天堂都没有因此而销声匿迹，在当地村民的保护下，鸟儿们依旧眷恋这片榕树森林。

“这里的村民从来都不会捉鸟，以前民兵要看到有人抓燕子，都要抓起来教育警告一番，甚至连一根小鸟的羽毛也最好不要捡。”

直到人们在小学课本中读到了《鸟的天堂》，小鸟天堂从此闻名全中国，也因此引起了各方关注。

“曾经听老一辈的人说，1933年巴金先生来到这里，无意间发现了这棵大榕树，于是写下了《鸟的天堂》这篇文章。1978年，这篇文章被正式选入小学教材，现在是一篇四年级的课文。越来越多人知道了小鸟天堂。”

粗略推算下，自1978年至今的三十多年间，读过此文的小学生就不少于10亿。就这样，小鸟天堂成为了闻名遐迩的旅游景点，游客们纷纷慕名而来。园区先后开发建造了观鸟楼，观鸟长廊，鸟博馆等景点，方便游客更好地观赏园区中的野生鸟类，之后还打造了鸟类生态园区的品牌旅游项目。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经济建设大潮自然也波及到了广东新会地区，新城区的建设带来的环境污染和噪声干扰带给小鸟天堂不可承受的压力，小鸟的身影越发少见了。

“越来越少了，因为开发区的建设，没有了小鸟活动的地方，小鸟就少来了。”

村里的老人还说，因为要保护榕树岛，就把岛围起来保水，但如果再不让榕树岛附近的水流动，养分不够，树都有可能死掉。加上广东人对美食的追求闻名天下，小鸟天堂的鸟儿一度遭受猎捕，愈发的少了。

1997年，新会人民大会的十几位代表，联名向当地政府提出《救救小鸟天堂的小鸟》的议案。当年8月，新会将全市行政区域划为禁猎区。从那个时候开始，小鸟天堂就有了护鸟队队员的身影。巡逻队负责人余先生告诉我们，

“（首先）我们当地村民对爱鸟护鸟（做得）非常好。然后我们景区联合当地派出所，每个季度进行定期巡逻，对不妥的地方进行制止。还有就是我们成立了这个保安队，对景区周围进行24小时的巡逻保护。”

据介绍，天马管理区周围的250公顷范围逐渐成为生态环境控制区。也曾多次邀请华南农业大学、中山大学、省动物学会等方面的专家对小鸟天堂进行引鸟护鸟、科普考查。经研究发现，相比较榕树，鸟类更容易在竹林上面筑巢，巢穴更稳固，不易被风吹倒。此外，据说竹林还可分泌出一种独特的香味，吸引鹭鸟在上面栖居。

“早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当地政府已经意识到只有保护好并且扩大适宜鹭鸟生存的环境，才可以让美丽的鹭鸟在这里生存繁衍，所以从90年代开始紧挨着这个榕树岛就开始扩建竹林岛。”

工作人员认为，跟古榕岛的环境相比，如今竹岛的环境更适合鸟儿栖息繁衍。古榕岛面积15亩（约合1公顷），而竹岛面积却有45亩（约合3公顷），是古榕岛的3倍。竹岛地形很像猪八戒手里的钉钯，钉钯以外的都是低洼的湿地，鱼、虾较多，鸟类食物较多，再加上外围的几株小榕树，围成相对封闭的盆地，鸟儿少被打扰，更适合生长。

竹林丛中时而飞起的小鸟让我们惊喜不断，林导游告诉我们，岛里有很多幼鸟，因为鹭鸟的繁殖期为每年的4－9月，现在正值它们的繁殖期。

为保护鹭鸟免受过多游客的骚扰，景区取缔了一些旅游项目，之后还禁止进岛观鸟。坐船环岛一圈后，我们发现，河面的清澈程度并没有我们之前想象的那么好。余先生笑着对我们说，在我们来之前的一两天刚刚打过台风，河水才变得这样浑浊。另外，因为村里的居民都是环岛而居，一些生活垃圾对河水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所以景区特别组织了清洁打捞队，每天对河面进行清洁打捞。

小鸟天堂不仅承载着天马村三百多年的历史，也是天马人世代生存的“风水宝地”，“爱树护鸟，爱护自己，爱护子孙”的祖训教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后人，他们用各种方式保护着这个赖以生存的环境，使这个自然奇观完好无损地保护至今。

小鸟天堂景区及其周边地带是一片具有典型岭南水乡风韵的区域，湿地生态环境系统良好，从巴金先生的《鸟的天堂》中便可窥一斑。现在新会区委、区政府按照“生态可持续发展”的理念，欲将其改造成一个具有全国影响力的湿地公园，以进一步改善环境，转变景区发展方式，调整景区发展结构，最终带动新会乃至整个江门地区的旅游与生态的双赢发展。

从2011年开始的小鸟天堂景区的升级改造工程更是立足于“水（网）为基、榕（树）为本、鸟（类）为主”，改造后，总用地面积将超63万平方米，总体分为六大功能区，包括入口广场区、旅游休闲区、生态缓冲区、核心保护区（小鸟天堂原鸟岛和新鸟岛）、科普实验区（鹭鸟孵化养殖、中小学生科普教育基地）、安置回迁区。其中恢复水网、保育古榕和保护鸟类，是升级改造的重中之重。

“近些年来，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我们不断扩大鹭鸟的栖息范围，比如开发一些浅滩，滩涂地，为鹭鸟提供更多的生存空间。”　　　　

夕阳西下时，我们在巴金广场邂逅了从广东阳江来的一对年青夫妻。方先生说，“几年前从阳江来过一次了。因为这里环境好，安静。上次来，没有看到小鸟归巢，特别遗憾。所以，今天下午与父母和孩子再来此地，如果能够看到小鸟归巢的感觉，多好啊！”

一位来自浙江省的十岁女孩利钿慧，在父亲的陪伴下，第一次来到新会。她喜欢巴金写的《小鸟天堂》，想亲眼看看这里的小鸟。

我们一群人等候在广场附近，希望能亲眼看到百鸟归巢的美妙场景。那里闲暇聊天的村民笑着说，小鸟天堂里的白鹭灰鹭，是我们的邻居，是我们心中的神鸟，它们交接班的时候还早呢，我们该闲聊就闲聊，该抽水烟就抽水烟，该钓鱼就钓鱼……

看着老人们悠闲地抽着水烟，孩子们快乐的嬉戏，我们似乎明白了小鸟们眷恋的“天堂”为何如此神奇，因为这份自然，这份和谐。读着巴金先生八十多年前撰写的《鸟的天堂》，我们更加留恋于这棵神奇的大榕树；它历经三百多年的风吹雨打，千锤百炼，依然葱笼、翠绿，浓密的树叶似天被，如华盖；清风吹来，婆娑摇曳，向你展示它婀娜的身姿，似乎想隐藏什么秘密。如果你是一个匆匆过客，还真可能被它骗过，会像当年巴金先生首次到来时所想的一样：“鸟的天堂里没有一只鸟”。这就是大榕树神奇的地方。在它浓叶密布的怀抱里，隐藏着许多只鸟，大的，小的，花的，黑的……

天，渐渐地暗下来。为记录好百鸟归巢的一幕，我们辗转寻找了好几个拍摄地点，最终在离小鸟天堂不远的一座小桥上，看到一只，两只，好多只小鸟飞了过来，伴随着的是它们归巢的欣喜鸟鸣。月亮升起来了，光线已经很暗，很难再看清那些鸟儿的身影，只有清脆美妙的鸟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