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粼粼的小河,沿着那那郁郁葱葱的绿岛蜿蜒流淌。
小船儿顺水飘去,船头撩拨着从小岛延伸到水中的老榕树长而密的根须。它们懒洋洋地从树梢垂挂下来,如一道密密的屏障遮住了小岛的真相。
夕阳正从岛子的西边斜照过来,水波泛着金色,岛上遮天蔽日的榕树苍郁的树冠,开始变幻起桔黄和草绿相间的色彩。于是那屏障变得透明,从中显露了老榕树盘根错节的褐色的树根,的一片水上森林,分不清哪是老根,哪是新枝;辨不明哪根树枝是来自哪棵树上,只见一株气势磅礴的老榕树,无穷无尽地向四周伸展,象一顶巨大的伞,覆盖了整个小岛。这无数根根相连的树枝,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变成了一座榕树的殿堂,榕树博物馆。清悠悠的小河将它与四面的陆地断然分开,这榕树岛,真是名副其实的独立王国了。
一声鸟叫打破了黄昏的静谧。
一只白翅膀的大鸟,似乎有点象喜鹊,又有点象鸽子,从天空疾掠而过,在树顶上盘旋片刻,欢欢喜喜地栖息在榕树顶上,这种白鸟,当地人叫白鸽。
一只灰翅膀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飞来,老远就吵个不停,好象要报告什么掠人的消息,又倏地闪人林中不见了。据说这种鸟叫灰鹤,夜夜要出去打食。
木桨无声,船儿轻摇,唯恐惊飞了它们。
一只,又一只,飞回来了,飞回到自己的窝里来。
夕阳照出它们光滑的羽毛,在树叶下闪烁。它们停在枝头欢天喜地地絮语。树林里回荡起一片参差不齐的歌声。宁静的小岛苏醒了,复活了,充满了生机。
这儿是鸟的乐园。
谁能听得懂那啁啾的鸟语呢?它们时而低声鸣唱,时而高声喧嚷;或是在倾诉彼此间的爱慕,或是在抒发劳动的欢愉。它们第天清晨早早地飞出去打食,在晴空里展翅,在野地里扑腾,或为逃脱鹰的追捕飞得精疲力竭,或为躲避猎人的长枪吓得魂飞魄散。然而,它们无论受着怎样的欺凌,又受到怎样的失败,待日落黄昏,飞回到这一片恬静安宁的葱茏的小岛的丛林之中,便犹如落入了母亲温暖的怀抱。这里没有纷争,没有烦恼,没有生死搏斗,没有生存竞争,只有青青的榕树叶。密密地盖住了半个天空。小河上弥漫着淡淡的水雾,在暮霭中轻轻地荡漾,恰似一种安适的气氛,将小岛团团围在其中。好象无论多么深重的创伤,多么疲倦的身子,也会在那一片绿色的抚家下,恢复痊愈。夜来相安无窜,即使晨起百鸟争鸣,也是相亲相爱,互相致以友好的问候和敬礼……
我好似听懂了那生动而难辨的鸟语,那是一首来自天堂的赞美诗。
呵,天堂,你见过它么?我总算见到了一个小鸟天堂。
见小鸟天堂也着实不易。不远万里从冰天雪地的北疆来到这四季常绿的南国,从广州来到新会,再骑上车,赶了十二里地来到这新会城郊的某地,才得以饱享眼福。小船儿绕着绿岛转了一圈,只见那越来越多的灰鸟白鸟喳喳归窝,融进那种秘而古老的森林之中。森林在船舷上缓缓移动,在暮色里渐渐变得模湖不清。那纵横交错的树枝,象一个个美的神话故事,描绘着天堂的幸福。
然而小船被告知不许登陆,这是一片自然保护区。——于是天堂虽近在咫尺,仍然是可望而不可及。一只鸭子,不知从何处游来,冲着小岛伸长了脖子,似乎在拆说自己被关在天堂大门之外的委屈和不平。不过纵然是小鸟天堂,其它生物,哪怕人类,即使闯入也难以从中得到欢乐。这儿只是小鸟的乐园,猎人的枪口无法穿过这幽深的密林,连凶残的秃鹰对这巨大的保护伞也无可奈何。鸟儿们在这里牺身,早起四出打食,夜归合家欢聚,要唱歌有清清的河水润嗓,解烦闷有连天的树枝跳跃,好一片人间乐土、鸟儿的太平世界。
但可知当年那一株小小的榕树,繁衍了多少年才长成这一片绿岛,变成了鸟儿们的乐园么?人间只要不乏那生命力旺盛如初的榕树种子,年年发芽更新,月月攀缘伸张,屡遭雷电而刚强不屈,历尽艰险而傲然挺拔;年年月月,世世代代,终能长成这宠伟巨大的森林,建成我们心中理想的殿堂。
小船扰岸,回望绿岛,只见成群结队的小鸟,在那郁郁葱葱的榕树树冠上盘旋。时而拍翅掠起,时而低回滑翔,辛劳一天休憩的幸福,很快就要降临;在这无人侵犯的小岛上,可以随意地做最美丽的梦。
这经久不衰,蓬勃兴旺的榕树岛,让我看见了通向天堂的路。我感谢那小船儿,尽管它没有将我送上小鸟天堂,却多少给予了我走向天堂的希望。
●链接:张抗抗 简介
张抗抗1950年出生于浙江省杭州市,祖籍广东新会,当代女作家。1963年考入杭州一中,1969年中学毕业后到黑龙江国营农场劳动八年,当过农工、砖厂工人、通讯员、报道员、创作员等。1969年去北大荒插队,后报名去边至黑龙江国营农场,1977年进入黑龙江艺术学校编剧班学习,1979年毕业,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分会从事专业创作,并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理事等职。她于1975年便完成了反映知青题材的长篇小说《分界线》,1979年以短篇小说《爱的权利》而知名。八十年代则更是作品不断。1987年长篇小说除《隐形伴侣》,反映三十年代革命知识分子命运的《赤彤丹朱》(1995年)。
1972年发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说《灯》,1975年出版了长篇小说《分界线》。反映黑龙江农场知识青年的生活,以后又相继发表短篇小说《爱的权利》、《夏》、《白罂粟》;中篇小说《淡淡的晨雾》、《北极光》、《在丘陵和湖畔有一个人……》等。她还写了中篇童话《翔儿和他的氢球》和散文集《橄榄》,出版了长篇小说《隐形伴侣》。作品中《夏》获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淡淡的晨雾》获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1977年入黑龙江艺术学校编剧班学习。1979年发表短篇小说《爱的权利》,反映在新的历史时期,青年们对不同的婚姻爱情的认识与追求。从此以后,她一直将思考的重心放在当代青年事业与爱情的矛盾冲突上。1986年出版了长篇小说《隐形伴侣》,在更加广阔的社会背景上,展示了一代知青辗转矛盾的内心历程,运用细腻的精神分析手法,揭示了他们内心的创伤和追求。
作为一位作家,张抗抗具有良好的艺术感觉和艺术素质,一方面她以女性的温柔和细腻探索青年一代的追求与痛苦,以敏锐、潇洒的笔揭示人的心灵底蕴,作品中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和纯净的诗意;另一方面比之于其他女作家的作品,她的作品包含着更多的理性思考。她不被感觉和情绪所左右,而是以一个智者的清醒有意识地将作品当作某些思考的载体,使其很多作品以深邃而独到的思索见长。
后来在中国作家协会黑龙江分会任职,成为专业作家。1988年英国剑桥大学国际名人传记中将其收入“世界名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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